第397章  集体政治，牧林之人

    又是一年秋天。

    午后，天青云淡，所以日头明亮，林博站在灯塔的影子里，听海风呼呼叙说赤道附近孕育气旋已经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北上侵袭大地。

    去年秋天的飓风尚算宁和，今年则还未可知，或许更糟，或许更好。

    林博在初网里打开行政板块，找到城镇规划实时互动地图，查看防灾措施。

    镇子各处都已经埋设了排水管，河道也经过拓宽，居民的房屋还是需要加固。这些事物都是星之冕在处理，林博偶尔提提建议，查看一下成果。

    灯塔管理员很少出门，他难得离开岬角，手持一根素净的木杖轻轻点地，漫步来到已经截然不同的街道。

    林博放眼观瞧，房屋更多了，马路拓宽又铺了一层细密的碎石块。随处可见施工地区，外来的劳工和本地工人成群结队，在脖颈围了擦汗布，戴著强制规定的安全帽。

    朝圣旅客总是络绎不绝，在酒馆和商铺逗留，或前往教堂祈祷。

    他们见不到那位大名鼎鼎的老祭司，如今的五神教宗，因为他尚在丰饶大陆，且一路东去，打算穿过旧世界，踏上航船抵达新大陆，绕著星球一圈返回风帆群岛。

    丰饶大陆的东境，那里有古老广袤的君主制国度，信奉著善母派系，也曾在疫病时期蠢蠢欲动，试图扩张殖民地，但随著西境诸国全面停火，不敢轻举妄动的东境虎豹也就按捺住了野心。

    与奇迹教派合作的秘密党派主要成员就聚集在东境，他们的威望正在急速增长，取得大量城市工人的信赖，也因此愈发遭受当权者的警惕和敌意。

    老祭司在给奇迹行者的书信里多次赞扬这些党派成员的作风与众不同，他表示希望能在东境传播正信，但这些合作者们对此颇有疑虑。

    「————他们中的相当部分人是顽固的无神论者，尤其是年轻人，有出身贫寒的农奴和工人的儿女，也有在大学府进修过的知识分子，通通无比信赖他们的领袖，而对奇迹抱有疑心甚至恐惧。

    「我主，他们并不都是坚定的战士，其中的投机者，盲从者为数众多，会偷偷来找我们的祭司询问奇迹真相。不过，作为群体，他们都遵从著纪律，品德高尚。

    「我也常常追问他们的主张，借来他们发行的报刊阅读思想文章，据说要建立一个属于工人的社会，人人平等，没有剥削。

    「这些想法具备很强的煽动性，他们又是一群行动派，只是遭到来自当局的巨大压力。就连我也收到信函，希望让奇迹教派发布公告澄清，和危险分子同划清界限，在此向您请示决策。

    「最近，连他们的领袖都被驱逐出境。我想，这些人很快就会有大的动作，或许就在这个冬天。当他们真正发动时，将彻底改变那个古老的国家—一奥沙维。让整个世界为之震惊。」

    当时林博在传讯铜纸上写给老祭司的答复是：「不必管。」

    他继续沿著石塔镇翻新的街道前行，两旁的镇民见到守夜人，都以沉默的颔首行礼，这是不约而同的默契。

    对外来旅客而言，他们能发现这个异国的青年似乎格外受到当地人的尊重与欢迎，但也仅此而已。

    许多金贝市的市民已经植入脑机，在他们身边，虚拟的数字精灵活泼穿梭，而守夜人身边则是孤零零的，反倒像个另类，导致许多有兴趣和他搭话的行人都打消了主意。

    朝圣者们与奇迹行者在人潮中擦肩而过。

    林博的脚步没有停止，他在观察这个义体脑机普及的小社群。

    一切生产资料，如土地面积，工厂设备等等都进行了统计公布，城镇的人口数量和构成，粮食生产总量和消费量，教堂、镇政厅的集体帐户资金的来源和流向明细，食品公司和商铺的利润与支出等等。

    借由一个个脑机组成的分布式计算机系统提供算力，借由每个用户的眼睛和双手，星之冕将所有可以被量化的信息都进行了统计。

    这些数据任人查看，没有什么隐私可以藏匿。

    石塔镇多余的社会资源并没有变成钱币跑进镇长、文书或子爵的口袋，而是被用于提供公共福利，保障每个人的生活。

    由于镇子的产业还不完善，因此还需要从外部采购短缺的物资，主要是粮食、布匹、燃料、建材。而除此之外，实体钱币已经不怎么在个体之间流通，等到时机成熟，星之冕将会发布数字货币，全面取代帝国货币体系。

    每个镇民都会接受大天使长的任务安排，组织集体劳动只需发布一条公告，纵然没有报酬可拿，人们依旧会踊跃报名。

    镇子的第一座医院就调动了一半以上的青壮劳力，短短两个月就基本竣工，现在已经有赐福医药公司聘请的医护人员就职。第一座机械厂也正在施工，今后将大量生产农用机器。

    石塔镇没有农耕传统，海滨地区的土质不适宜种植，而东郊都是森林和草地，还未进行拓荒。依赖渔业和金贝市的工业就足够养活这里的原住民，可农业始终是不该放弃的。

    守夜人曾常常在林地徘徊，去年秋季，他在这里品尝草木，探知真名。

    他又回来了，在曾经休憩岩石上盘膝小坐，将木杖戳在地上，让它感受这里的土壤。

    被藏匿了真名的邪器如今自认就是一根普普通通的木头，它依旧感到干渴，灵性愈发衰弱，在接触到潮湿的腐殖土后，烦躁的嗜血渴望得以稍稍缓解。  

    法师念诵了木杖的真名，是一个古多雷语字词，又念诵了大地真名，念诵了森林里各种乔木、灌木、草木的真名。

    这些事物在咒力的连接脉络中共鸣，平凡的木杖似乎长出了根系，与土壤交流，与地下蔓延的根须交流。

    一点点深入，一点点扩散，它在扎根，向地下，向远方。

    法师默念本名，他加入言灵共鸣，接受木杖感应到的信息，模糊之间，来自森林本身的低语响起，浑厚的龙语讲述著植物向天空求取光热，向大地求取水食的历史，距离曾经不毛之地，已有几十个世纪。

    这些植被的祖辈就已经在此生活，旧木倒下，而新木生长。

    若是人类执意开辟农田，森林将会消逝，此地荫蔽的野兽会因为惊恐而发动袭击然后死亡。

    这些可以预见的图景还未出现在森林之龙的低语中，它懵懂无知，向大法师问好，用一片飘落的枯黄秋叶轻抚林博的肩头。

    那颗在飓风中倾倒的紫杉，如今依旧茁壮，它似乎仍然记得守夜人，透过言灵共鸣传达模糊的思念。

    林博寂然不语，他让星之冕发布拓荒公告。

    石塔镇的人们在收到消息的时刻已经开始热火朝天地报名，准备锯子、斧子、火油，开始学习如何伐木掘根，打算从自然手中开辟人类的生存空间。

    大规模的开荒将于明日举行。

    当太阳渐渐落下，被选中的开荒团成员在忧虑中兴奋，在酒馆和空地交谈商议，讨论分组分工。

    此时，大法师也站起身，他攥住木杖，一点点将它从土壤中提起，缓慢地好似拔起一颗老树，而当木杖离地，整片森林开始颤抖。

    松树、橡树、柏树、杉树，产莓的灌木，带棘刺的阔叶草，它们的根须一同扭动著，如蛇群，纷纷钻出地面，化作坚固的须足，整个林地凭空拔高了几尺。

    「（魔法语）跟我来吧。」

    林博笑著踏步向远方沼泽地前行，那里是许多鸟类的栖息地，海鸥称霸的故乡。

    木杖在柔软的土地上一点一点，所有的草木都跟著法师一同迈步行军，它们摇摇晃晃，抖落叶片，那些飞鸟惊恐腾空盘膝啼鸣，松鼠抱著枝干，走兽慌慌忙忙跟随。

    月光明亮，放牧森林的守夜人渐行渐远，等到天明，拓荒团的人们带著伐木工具前来，只看到一片开阔的，土壤翻卷外露的茫茫空地。

    这是石塔镇集体农业起步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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