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冲突消弭于误会，但空气中依然弥漫着些许尴尬的气氛。

    星野直起身，脸上依旧带着窘迫的红晕，她偷偷瞄了林逸一眼，发现对方似乎真的没有动怒的迹象，这才稍微松了口气，但心底那份因误伤“恩人”而产生的愧疚感依然沉甸甸的。

    “那个……大人，还有……啾啾组的各位，请跟我们回阿拜多斯吧。”星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些，“这里不安全，而且……芹香也需要休息，大家也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

    她的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同意。

    经历了这番波折，所有人都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来理清头绪。

    在林逸平静的目光示意下，亚瑠和她的啾啾组队员们有些忐忑地跟在了星野和白子身后。

    她们这些“无归属”学生，平日里没少和各个学院，尤其是处境艰难、经常需要应对各种麻烦的阿拜多斯发生磨擦，此刻要去人家的“大本营”，心里难免有些打鼓。

    一行人穿过最后一片风化岩区，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相对平坦但依然贫瘠的沙地中央，矗立着几栋看起来饱经风霜的建筑。

    最高的主楼上悬挂着阿拜多斯高中的标志，虽然有些褪色，却依然清晰。

    这里就是阿拜多斯学院，一座在沙漠边缘、债务和“沙尘”双重压力下艰难求生的学园。

    学院门口，一名有着浅黄色长发、戴着贝雷帽、气质温婉的少女正焦急地张望着。

    她是十六夜野宫，阿拜多斯的学生之一。

    当她看到星野和白子带着芹香平安归来时，明显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星野！白子！芹香！你们平安回来真是太好……”野宫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她的目光越过了星野等人，落在了后面跟着的林逸，以及更后面那群全副武装、戴着头盔的少女身上。

    她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神中充满了惊讶和警惕。

    “头盔团？她们怎么会……”野宫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抬起了手中的加特林机关枪。

    平日里，这些无归属学生组成的团体没少给阿拜多斯添麻烦，从抢占地盘资源的小冲突到各种恶作剧式的骚扰，可以说是让本就艰难的阿拜多斯雪上加霜。

    “野宫，冷静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星野连忙上前解释，简要说明了情况，“是这位大人救了芹香，打败了凯撒公司的机器人。啾啾组……她们这次也算是受害者，而且帮了忙。”

    野宫听完星野有些凌乱的叙述，脸上的警惕稍减，但看向啾啾组的眼神依然复杂。

    她深吸一口气，对林逸微微躬身：“感谢您对芹香的援手，林逸大人。我是十六夜野宫，阿拜多斯对策委员会的书记。欢迎来到阿拜多斯，虽然……这里可能让您见笑了。”

    “无妨。”林逸简单地回应。

    野宫的目光又转向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芹香，关切地问：“芹香，你真的没事吗？绫音她……非常担心你。之前听说你巡逻逾期未归，又有不明信号干扰，她急得想从病床上起来亲自去找你，被我好不容易才劝住。”

    “绫音前辈！”芹香闻言，脸上立刻浮现出焦急和愧疚，“我没事！真的！快带我去看她！”

    星野和白子的脸色也严肃起来，名为奥空绫音的少女，系阿拜多斯对策委员会的秘书兼通信员，也是她们重要的同伴和智囊，但身体一直非常虚弱，长期卧病在床。

    “这边。”野宫立刻转身带路，芹香、星野、白子连忙跟上，脸上都写满了担忧。

    林逸看了一眼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原地的啾啾组众人，随手从储物空间里取出一个小布袋，扔给亚瑠。

    布袋口微微敞开，里面露出璀璨的光芒——是十几件做工精致、质地纯净的宝石和黄金首饰，在夕阳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去找个地方，把自己收拾干净。”林逸的声音平淡无波，“你们身上的气味和这身行头，太显眼了。”

    亚瑠手忙脚乱地接住布袋，打开一看，眼睛瞬间瞪圆了。

    她身后的队员们也忍不住发出惊呼声。

    这些珠宝的价值，恐怕比她们过去一年“干活”挣到的总和还要多！

    这对于挣扎在生存线上的她们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

    “大、大人……这太贵重了……”亚瑠的声音有些颤抖。

    “拿去用。”林逸不再多言，转身跟着野宫她们离开的方向走去。

    他需要了解更多关于阿拜多斯，关于凯撒公司目标的信息，而那位卧病在床的“顾问”，或许是个不错的切入点。

    亚瑠捧着珠宝，看着林逸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同样震惊和激动的同伴们，用力咬了咬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走！先找个地方……把自己弄干净点。”

    这笔“财富”不仅仅是改善生活的机会，更是一份沉重的“投名状”。

    她们啾啾组，似乎真的跟定这位大人了。

    林逸跟着野宫来到一栋相对安静的副楼，这里被改造成了临时的医务室和休息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旧药物的气息。

    医务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和仪器单调的滴答声。

    星野、白子和芹香已经先一步冲了进去，围在一张病床前。

    林逸推门而入，目光扫过房间。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

    一张病床，几个旧的储物柜，以及几台连接在病床旁的医疗监护仪器。

    就是这些仪器，吸引了林逸的注意。

    它们的外壳是陈旧的米白色，屏幕是低分辨率的单色液晶，边角有磨损和磕碰的痕迹，控制按钮上的字符都有些模糊了。

    线路看起来虽然整洁，但插头和接口的款式明显是旧型号。

    仪器表面蒙着一层不易察觉的薄灰，一些散热孔附近能看到细微的污渍。

    更重要的是，林逸敏锐的感知能察觉到，这些仪器运行时发出的嗡鸣声有些许不稳定，内部元件显然已经老化，但仍在超期服役。

    病床上，躺着一名少女。

    她有着柔顺的黑色短发，面容清秀却异常苍白，几乎看不到血色。

    睫毛下的一双黄色眼眸此刻正关切地望向围在床边的芹香几人，从她长长的耳朵来看，她的身份应该是属于精灵族。

    奥空绫音的呼吸略显急促，胸口微微起伏，身上连接着那些老旧的监护仪。

    当绫音的目光越过星野等人的肩膀，落在刚刚进门的林逸身上时，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被更深的忧虑掩盖。

    她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用手肘支撑着床面，试图坐起来。

    “绫音！别乱动！”

    星野和芹香连忙想要按住她。

    就在绫音坐起的这一瞬间，连接在她身上的几台监护仪仿佛受到了刺激，屏幕上的波形剧烈跳动了几下，随后发出了尖锐而连续的“滴滴滴”警报声！

    心率、血氧等指标的读数开始出现不稳定的波动。

    这一幕让星野等人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逸眉头微皱，快步走到床边。

    他先是用眼神示意激动的几人安静，那平静却带着压力的目光让星野她们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尽管脸上焦急万分。

    “都出去。”

    林逸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命令口吻：“病人需要安静，你们围在这里只会添乱，全部都出去。”

    “可是……”星野还想说什么。

    “出去。”林逸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但房间内的空气似乎骤然冷了几分。

    野宫看出了林逸的不耐，也明白他们留在这里确实帮不上忙，反而可能影响绫音休息。

    她拉了拉星野和白子的衣袖，又对芹香使了个眼色，低声道：“我们先出去吧，让这个大人看看。他似乎懂点医学，我们在这里只会影响到人家。”

    星野看了看床上呼吸急促、监护仪还在报警的绫音，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林逸，一咬牙，带着满心担忧和无奈，和白子、芹香一起，跟着野宫退出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内只剩下林逸和绫音两人，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和偶尔的报警提示音回荡。

    绫音靠在摇起的床头，缓了几口气，警报声渐渐平息，但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

    她看向林逸，勉强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声音轻得如同耳语：“谢谢您……救了芹香。也谢谢您……支开她们。我是奥空绫音，阿拜多斯的……通讯员。”

    她的道谢很真诚，但林逸能听出她话语深处那种浓浓的疲惫和……某种释然？

    “举手之劳。”林逸走到床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目光平静地注视着绫音，“你的情况，看起来比她们描述的更糟。不只是哮喘，对吧？”

    绫音紫色的眼眸微微睁大，似乎没想到对方一眼就能看出更多。

    她沉默了几秒，没有否认，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笑容里带着苦涩：“您……看出来了。是肺部的问题，老毛病了，从小就有。只是最近……加重了很多。”

    “伸出左手。”林逸说道。

    绫音略微迟疑了一下，心中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但更多的是一种听天由命的平静。

    她依言伸出苍白纤细、几乎能看到青色血管的手臂。

    林逸伸出三根手指，轻轻搭在绫音的手腕脉搏处。

    他的动作看起来和普通中医诊脉无异，但指尖却萦绕着一缕极其细微的能量波动，透过皮肤，深入绫音的体内，感知着她身体最真实的状况。

    随着感知的深入，林逸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得多。

    奥空绫音的身体，用“千疮百孔”来形容或许有些夸张，但绝对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她的肺部功能衰竭严重，伴有严重的纤维化和感染迹象，支气管异常脆弱，这确实是严重哮喘和慢性肺病的典型特征。

    不仅如此，长期的疾病和营养不良已经严重拖垮了她的整个免疫系统和脏器功能。

    心脏负担极重，肾脏也有损伤迹象，新陈代谢几乎处于最低维持状态。

    更麻烦的是，她的身体似乎对常规药物产生了很强的耐药性，或者说是那些老旧效力不足的药物已经无法遏制病情的恶化。

    一股沉疴死气缠绕在她的五脏六腑，尤其是肺腑之间。

    林逸判断，以她现在的状况，如果没有得到有效的治疗，恐怕整个人撑不过三周。

    届时，器官会陆续衰竭，最终在痛苦的窒息和全身性崩溃中死去。

    小鸟游星野她们眼中的忧郁和绝望，并非空穴来风，她们恐怕也隐约感觉到了这位重要同伴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却无能为力。

    林逸收回手，看着绫音平静接受命运般的眼神，直接开口，语气平淡地陈述事实：“你知道自己快死了吗？”

    这句话如同冰锥，刺破了病房内虚假的平静。

    绫音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黄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波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她甚至轻轻笑了笑，那笑容苍凉中带着一丝美丽：“嗯……我知道的。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

    她望向窗外昏黄的天色，声音飘忽：“阿拜多斯……已经很艰难了。债务像山一样，沙尘每天都在逼近，凯撒公司虎视眈眈……星野前辈、白子、芹香、野宫……她们已经承担了太多。我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一直是大家的累赘，需要昂贵的药物，占用资源……有时候想想，如果我……”

    “砰——！！！”

    她的话没能说完。

    病房那扇并不结实的木门，如同被炮弹击中一般轰然碎裂！木屑纷飞！

    小鸟游星野站在门口，她的手还保持着砸门的姿势，脸上血色尽失，那双异色的瞳孔剧烈颤抖着，充满了无法置信。

    她听到了，听到了林逸那句“快死了”，也听到了绫音后面未竟的话语。

    “绫音！你……你说什么傻话！！”星野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想要冲进来。

    就在门被暴力破开的同一瞬间，一股沉重如山的威压，以林逸为中心扩散开来！

    整个阿拜多斯学院范围内，所有生物，无论是人类还是小动物，都在这一刻感到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无形的手攥住，呼吸为之一滞，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直冲天灵盖！

    恍惚间，仿佛能看到手持镰刀的死神阴影，在夕阳下投来漠然的一瞥。

    压力绝大部分集中在破门而入的星野身上。

    她冲进来的动作瞬间僵住，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连抬起脚都变得无比困难，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瞳孔紧缩。

    林逸转过头，看向门口的小鸟游星野。

    “出去。”他薄唇轻启，只吐出这两个字眼。

    星野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质问，想紧紧抱住病床上那个说出那种话的绫音，但在那恐怖的威压和林逸毫无感情的目光注视下，她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星野！快出来！”同样被威压波及而脸色发白的十六夜野宫，用尽力气拉住了星野的手臂，将她强行从门口拽了出去。

    白子和芹香也赶了过来，虽然不明所以，但也感受到了那股令人心悸的压力，连忙帮着野宫将呆滞的星野拖离了病房门口。

    林逸一挥手，深渊之力暂时堵住了门口，隔绝了内外的视线和声音。

    病房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只有监护仪的声音和绫音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绫音也被刚才那一瞬间的恐怖威压所震撼，但她看着林逸转回来的平静侧脸，心中的波澜却奇异般地平复了一些。她轻声开口，带着歉意：“对不起，星野前辈她只是太担心我了。也谢谢您没有伤害她。”

    “她的担心改变不了你的身体状况。”林逸的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你隐瞒病情，除了让她们在失去你时更加痛苦和措手不及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绫音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我知道，但我没办法。阿拜多斯的财务状况您可能不清楚，我的药很贵。每一次采购，都要从大家本就不多的食物、弹药、维修费用里抠出来。我看着她们为了省下一点钱，吃最便宜的营养剂，用修补了无数次的装备，在沙尘里冒险去收集零星资源。我没办法开口要求更多。有时候我想，如果我不在了，这些资源或许能让大家过得好一点，能多坚持一会儿。”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深深的无力感和自我牺牲的倾向。

    这并非矫情，而是长期被病痛折磨、身处绝境下产生的真实念头。

    林逸静静地看着她，没有立刻发表评价。

    在轮回乐园，他见过太多在绝境中挣扎、乃至扭曲的灵魂，绫音这种近乎自毁式的“体贴”，虽然天真，却也透着残酷现实下的无奈。(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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