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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61章 王在法下


随着这一声询问,偏殿内的气氛瞬时暧昧起来。

    房俊岂能忘记当日在万春殿内的约定呢?

    只不过他一直认为那不过是皇后用来吊着他的一个小手段,却万万不会履行的。

    但自那以后,苏皇后却几次三番提及那个约定……

    或许,苏皇后当真有那个心思?

    房俊斟酌着用词:“皇后实则大可不必如此,太子乃东宫储君、国之根本,微臣忠于太子自是本分,所为更是匡扶正朔,肝脑涂地亦无怨无悔。”

    苏皇后却盯着他,抿嘴道:“本宫薄柳之姿,入不得太尉眼中?”

    房俊苦笑道:“臣不敢有亵渎之心。”

    苏皇后却锲而不舍:“是不敢,还是不曾?”

    不是她水性杨花、轻忽放荡,实在是年后那一段时间东宫之紧迫局势令她寝食难安、心生惶恐,宁肯舍弃一切也要确保东宫安稳。

    与太子的储位、自己的前途幸福相比,便是自荐枕席、委身于他又算得了什么?

    或许,后世也能将自己与“宣太后”并称……

    至于房俊口中所谓“忠义”,听听也就罢了。她虽然不懂前朝之事,但陛下之所以与房俊互生龌蹉,难道不正是因为房俊不断制约皇权从而导致陛下不满?

    似房俊这等人杰,简单的“忠义”早已不是他们所追求之境界。

    志向、抱负、开天辟地之制度得以流芳百世,才是他们一生之追求所在。

    以皇后之尊而委身于他,这才是能够令他心中始终存留着皇后、太子的最好方式……

    房俊摇摇头:“皇后想怎样就怎样吧,微臣无话可说。”

    然而如此敷衍之态度,却令苏皇后羞恼,她是否甘愿委身是一回事,房俊这般“弃若敝履”则是另外一回事。

    一双秀眉蹙起,苏皇后语含不悦:“难道是本宫眼拙,太尉居然是个正人君子?”

    你若是个正人君子也就罢了,可你是么?

    我都这般自甘下贱了、尊严扫地了,你还这样一副嫌弃模样,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总不能连巴陵公主都不如吧?

    房俊无奈:“皇后画的这个大饼过于遥远了,要不先试着付一些利息?总要让微臣尝一点甜头才好效犬马之劳!”

    苏皇后自是不知“犬马之劳”的另外一层含义,虽然极力掩饰做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但从来端庄贤淑的她确实不曾经历这样的口舌挑逗,顿时粉面羞红。

    眸含秋水的横了房俊一眼,娇哼道:“想得美!你若吃干抹净不认账,本宫岂不是亏死?”

    房俊眉梢一挑:“倘若皇后事后不认账,微臣不也亏得很?”

    苏皇后心口砰砰跳,这辈子还未与一个男人这般暧昧挑逗,既羞恼又紧张还有几分刺激……

    殿内的空气都似乎暖了起来。

    房俊适可而止,耐心道:“皇后放心,只要‘神机营’在东宫一日,废储的诏书便绝无可能颁布下来。陛下时时讲‘仁’,事事讲‘厚’,倘若强行废储岂非自绝于天下?所以纵然废储也必是水到渠成才行,在未能完全掌控局势之前,东宫不会有危险。”

    苏皇后眼眸从房俊脸上扫过,轻咬了一下嘴唇,犹豫道:“可还有一种情况你是否想过?太子年幼,未必就能顺利成长……”

    还有什么是比年幼的太子忽然“夭折”更可以水到渠成的另立太子?

    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而天下间最大的“利”便是皇权,故而由古至今天家争夺皇权之斗争极其惨烈,父子相残、兄弟阋墙之事屡见不鲜。

    太宗皇帝的旧事就在不远。

    无论是太宗皇帝迫于无奈愤而反击,亦或是早有绸缪心狠手辣,总之结局便放在那里——一母同胞的太子、齐王身子,阖家灭绝,而太宗皇帝顺理成章登基为帝。

    在巨大利益面前,天家无亲情!

    为了彰显自己的权威,并且杜绝自己的继任者沦为“政事堂”“军机处”掌控之下的“傀儡”,陛下做出任何举措都是有可能的。

    所谓“仁厚”“慈爱”不过是一种标签而已,对于一个执掌人世间至高无上权力的帝王而言,这种品质或许有,但绝不会多……

    房俊面色凝重起来,虽然他不太愿意相信李承乾会做到那一步,但毕竟这种可能是存在的。

    “所以皇后常住东宫,连六宫事务都不管了?”

    苏皇后哼了一声:“在我眼里,太子便是一切,倘若没有太子,我这个皇后又算什么?”

    初始之时,因皇后而定太子。

    但是到了现在,则因太子而定皇后。

    李象安然无事,那她便是大唐国母、一国之后、母仪天下。

    李象出事,她这个皇后必然第一时间被废。

    似将小皇子过继到她这个“嫡母”膝下抚育这种事断然不会发生,因为肯定要有人为了太子被废而承担责任。

    她这个皇后责无旁贷……

    房俊叹了口气:“可长此以往,岂非夫妻之间嫌隙愈深?未必就到这个地步。”

    苏皇后凤眸含光,微微咬牙:“当他生起废储之念那时,又何曾在乎过夫妻情分?在他眼中骨肉血脉也好、结发夫妻也罢,终究抵不过‘权力’二字,只要大权在握,嫡子也好、庶子也罢,他根本不在乎。”

    皇后与太子俱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废储之时亦是废后之日,怎怨她心中愤恨?

    房俊无话可说,只能温言道:“微臣还是那句话,定然保护太子……与皇后。”

    无关与皇后之间的暧昧,这正是他长久以来持之以恒所坚持的“宗祧承继”制度。

    大唐之国力已然傲视寰宇,再无外敌可以威胁国祚,高原之上的吐蕃内乱频仍、苟延残喘,唯一强国大食过于遥远、且此番缔结和约之后定会维系数十年和平,所需不过是在财富累积、夯实国力之余,开启民智、完善法度,静待一场由下而上之变革。

    而这一切之关键,便在于一个“稳”字。

    稳定的继承方式,稳定的政权运营,稳定的对外关系,稳定的国家法律。

    当皇权不再那么至高无上,当国家之兴衰不再因帝王一人之贤愚而决定,一切必然水到渠成。

    世上从无完美之制度,但要想办法让制度趋于完美。

    而制度之“趋于完美”如何呈现?

    四个字而已。

    王在法下!

    *****

    阇耶跋摩乘坐马车从鸿胪寺的馆驿之中而出,拐到朱雀大街,顿时被入目之景象所震撼。

    抵达长安那一日,阇耶跋摩心中惴惴、仓皇失神,唯恐大唐皇帝将他这个蛮夷之王押赴太庙“献俘”之后枭首处死、以儆效尤。所以根本无心领略长安风物、盛唐气象,恍恍惚惚之间只记得那厚重的城墙阴影如山一般压下来,令人呼吸困难、神为之夺。

    今早接到大唐皇帝与太极殿接见之诏书,才令他彻底放下心来,遂请求鸿胪寺的官员陪同在长安城内逛一逛。

    眼前的朱雀大街如箭矢般笔直向南延伸,宽达百步,可容十二驾马车并行,街两侧槐树成荫,阇耶跋摩甚至跳下马车跑到路边,看看树下隐藏的排水沟渠之中清流湍湍,不仅赞叹一声。

    大街两侧皇城之中巷道笔直、房舍俨然,一对对盔明甲亮的禁军时不时游弋而过,不少身着各色官府的官员或骑马、或坐车,来来往往、行色匆匆。

    向北望去,远处承天门巨大高耸的城楼仿佛天阙一般巍峨矗立,奢华、厚重、权威!

    马车向南自朱雀门出皇城向右行驶,路上偶尔可见一对骑兵簇拥着香车宝马疾驰而过,车上垂着绣金帘幕——那是平康坊的歌舞伎正赶往某位显贵的宴会。

    途径西市之时,阇耶跋摩请求停车,下车之后在鸿胪寺官员陪同之下步入西市。

    但见四方珍奇皆所积集,波斯宝石、大食琉璃、天竺香料在店铺里流光溢彩。梳着回鹘髻的胡姬当垆卖酒,龟兹乐工在酒肆弹奏琵琶。

    走走看看,兴致盎然。

    在一处街角停驻,阇耶跋摩指着一处形容怪异的小寺庙,不少身着白衣的教徒出出进进,问道:“那是何处?”

    鸿胪寺官员看了一眼,道:“那是袄祠。”

    “袄祠?”

    鸿胪寺官员解释道:“是来自于波斯的‘袄教’所建之寺庙。”

    阇耶跋摩很好奇:“大唐的国教不是道教吗?”

    鸿胪寺官员比他还好奇:“确实如此,但有什么问题吗?”

    阇耶跋摩有些不可思议:“既然大唐国教乃是道教,却又为何允许其余异教之存在?”

    鸿胪寺官员这才明白他为何这样问,笑道:“道教乃华夏之根源,传承久远,但其余宗教也允许存在,大唐律法从未禁止国民必须信奉哪一个宗教,不过似袄教这等较为小众,唐人几乎不信,其信徒多是波斯人粟特人。”

    阇耶跋摩连连摇头。

    无论是林邑、真蜡、亦或是骠国,绝不会允许异端教派之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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