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璋改变得不止这些,等着晚上他溜达回来，助理小万眼睛都瞪大了。

        他们家厂长居然还理了个头，这会儿正翻捡着行李,找出了一套替换的内衣，冲着他说：“走，这边澡堂晚上也开,我带你洗澡去。”

        这会儿正是大夏天，忙了一天是一身汗,可是直接到水房接盆凉水冲一把就行了，怎么还要去澡堂？他一脸疑惑地看着谢璋,可谢璋半点没更改的意思，冲着他说：“快点，你以为冲澡身上就没泥？怎么就不知道干净呢。”

        小万跟着谢璋去澡堂的时候，简直委屈坏了。

        他咋不知道干净了？他每天都洗澡,他妈还说他呢,也不怕把皮给搓破了,不就是因为跟着厂长后面，不能在形象上面掉链子吗。他觉得谢璋什么都好,就这点不好，他居然看不见自己的付出。

        这澡堂是燎原厂自己的，燎原厂的锅炉厂是有锻造厂的,多余的热力一方面供给澡堂，一方面供暖,这些都是燎原厂的免费福利,就连住招待所也会发票，可是夏天根本没人，整个澡堂空荡荡的,就他们厂长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个搓澡巾来，搓的仔细。

        小万这才知道叫他来干啥，搓背啊。

        这会儿他释然了，这哪里是嫌弃他不干净啊，是找了个搓澡工啊。

        等着第二天，厂长倒是没急，十点来钟才开着车进了家属院，敲响了一家大门。开门的是个挺帅气的小伙子，很礼貌地问他们找谁，穿着簇新白衬衫的厂长笑眯眯地说：“同学你好，我是爱华电视机厂厂长谢璋，你姐姐许如意曾经给过我重要指导，我们现在出成绩了，我专程来谢谢他。”

        许家人挺客气的，即便从来没有见过他们，还是仔细地问了他们的来历，随后去打了电话，应该是确认了一下，才将他们请进了门。

        但这个很正常，毕竟都是陌生人吗！

        一进去，小万就感觉，燎原厂的富裕果然不一样，许如意住的是厂长楼，四室两厅的格局，最重要的是，人家是真会摆设，明明就是普通的白墙水泥地，可是愣是有一种特别精致好看的感觉。

        水晶灯小壁灯，大书架单人沙发，还有丝绒质地的窗帘超大书桌，明明都是常见的东西，可不知道为啥，摆的就是好看。

        他还只是心里想着，谢璋已经说出来了：“呀，你们家可真好看。”

        一听这个，一个特别漂亮的小姑娘立刻笑着说：“这是我姐姐设计的，谢厂长您好，我叫许吉祥，原先没听我姐姐提过您啊？”

        谢璋坐下也不客气，就将当初他来燎原厂请教的事儿说了，许吉祥就坐在对面，听完后笑着说：“也就是说，我姐其实就是说了几句话，说真的，谢厂长，您可太客气了，我姐这人啊，特别喜欢帮助人，您不需要专门来谢的。”

        小万就觉得，许厂长果然名不虚传，你看看，明明帮了人，却不思回报，而且听话音，这种顺手的事儿，人家恐怕没少干，怪不得不少人都说，许如意不但有本事，人也很好。

        谢璋也觉得这样，许如意就是这么大方无私的人，那年他来燎原厂的时候，只是看了许如意在华苑宾馆的授课内容，还在半路上看了罗勇随身带的两本杂志。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回去后，就想办法从各个地方找来了不少杂志，将许如意写过的稿子看了个七七八八，这些年，厂子里也定着超多的杂志，别人都觉得他是重视文化，这自然是原因，但更多的，是他想第一时间看到许如意的文章。

        这么多年看下来，许如意始终如一。

        要知道，她最开始在《机床》等杂志发表文章的时候，只是燎原厂一个普通员工，而现在燎原总厂已经有四家分厂，足足五六千人的规模，可想而知她的忙碌程度，可就这样，她也没断了写稿解惑，这如果没有毅力没有恒心没有持之以恒的目标怎么做得到？

        谢璋立刻说：“她是这样的人，可我得了这么大的帮助，却不能当做没有。而且，让她知道曾经帮助过的人，真的在她的指导下获得了成功，我想这种反馈她一定喜欢。”

        许吉祥就觉得谢璋人挺好的。

        谢璋是个走南闯北的人，最会聊天了，那边许吉祥泡茶水，他就和许为民聊了起来，他知道许为民学医的，所以聊的都是这方面相关，尤其是他走南闯北，见过不少特殊病症，这么说了说，许为民果然被吸引了，甚至还跟他分析起来。

        许吉祥泡了茶水回来看，许为民最近两年越发呆了，不过许吉祥觉得这才是许为民的本性——她记得爸妈都在的时候，许为民和姐姐都不是爱说话的性子，每天除了看书就是学习。

        后来爸妈不在了，姐姐外出上学，许为民不得不变得能说会道起来，家里穷，最明显的就是吃用都不足，许为民会趁着周末借了自行车带着她去乡下买菜，去了那里就得问，哪里有卖的，哪里的更便宜。还有其他的，生活上所有的事儿，都得他来跑，肉眼可见，那些年他哥特别能聊。

  开始许吉祥以为，哥哥这是长大了开朗了，后来姐姐回来后，一肩担起了生活的重担，他俩终于可以专心学习了。

        那会儿许吉祥却是收二手书上了瘾，觉得这行当既能挣钱，又能学文化，还是干下去，这才发现，他哥其实根本不愿意说话，不愿意做生意，他更喜欢泡上一杯茶叶沫，在房间里读书。

        许吉祥那会儿特别的心疼，为了生活，她哥真的改变特别多。

        这也是后来二手书生意许为民渐渐不参加的原因，他不愿意，许吉祥就不勉强他了，除了去远一些的地方，一般市内的，她都自己去，反正她人活络，又机警，根本不怕，不过许为民还是跟着她的。

        就是知道挑货讲价都不用自己后，会随身带本书，许吉祥在那边聊，他就在另一边看书。

        还有个好玩的事儿，他俩是去收书的，有个这么爱学的哥哥摆着，好多人家就愿意把书卖给他们：“你们是文化人，喜欢书，这东西你们拿着有用。我们留着又没什么用，拿去吧。”

        当然也有瞧着他俩爱书，借机涨价的，不

        过这个难不倒许吉祥，她都是童叟无欺，送她她也得付钱，涨价我也不惯着你。

        这是难得他开口聊天。

        许吉祥就不去打扰了，不过却竖着耳朵听，听了一会儿她就知道，这位谢厂长是个高人，你看许为民一个书呆子，现在居然开始滔滔不绝，瞧着这本事，他厂子生意就差不了。

        不多会儿，许如意就回来了，自然是许吉祥开的门，许如意在门口换鞋，就听见谢璋这边就利索而圆满地结束了跟许为民的对话，甚至还说呢：“我走南闯北的，遇见的人多事儿也多，要不这样，你给我个联系方式，碰到了我写信或者电话告诉你。”

        许为民立刻点头：“好。”

        许如意都不知道他俩说啥，许吉祥小声说了，她也没当回事，许为民早就成年了，他有他的爱好，许如意也不管。

        等着换了鞋进了客厅，谢璋就站起来跟许如意打了个招呼，表明了来意。许如意其实对谢璋记忆尤深，毕竟他不按常理出牌啊，明明也是来竞争的，却是一门心思推荐晴海农机厂，给她推荐了这么好的厂长和工人们。

        另外，也是谢璋实在是在她所见的厂长里，外表很出色的一位。上次见他好像也是穿着白衬衫，腰杆特别的笔直，许如意看一眼就想起来了。

        许如意也大方，直接坐了下来，问谢璋这两年工厂情况，谢璋自然将他这一波二折最终变成私营厂的事儿说了，许如意这边是忽而眉头紧皱，忽而点头称赞，两个人明明这是第二次见面，却好似多年朋友，谁都插不上话来。

        愣是从电视的营销一直聊到了电视的发展趋势，甚至是国外电视的品牌实力汇总，谢璋是专业的，可许如意不是专业的，谁能想到，她竟然门清。

        许为民和许吉祥见惯了，瞧着这样就知道，插不上话忙自己的去了，倒是助理小万一边惊叹许如意的广博，一边忍不住偷偷看着他们厂长的腰背，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刚刚跟许为民聊天的时候，他们厂长这腰背可没这么挺直。

        当然，还有一点的是，谢璋的眼睛特别的亮，显然是听到了激动的地方，可偏偏，他一时盯着许如意看，一时又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总之一句话，不那么磊落。

        再联想昨晚上的不一样举动，他有了个巨大的猜测。

        更何况，谢璋跟许如意说话，跟平时可不一样，平日里他可是讲究低调的，而在这里，谢璋是什么都往外说：“我这个彩电，一共二种型号，分别是14寸，16寸和21寸。当然，卖的最好的是16寸的，大小合适，价格也适中。”

        根本就不用许如意问，他直接将这二种尺寸的出厂价报了出来，甚至还将利润也说了，

        ()最重要的是，竟然还把黑白电视的各方面数据报了一下，最终还告诉了人家，每种电视他们一年能卖多少台。

        这可都是机密，谁会往外说，这样只要简单的乘除，不就知道他们厂一年能赚多少钱了吗？要知道，因为他们成本控制的好，成本要比其他厂家相同尺寸的电视低不少，谢璋可早就说了，竞争厂家太多，防止他们打价格战，一句话也不能外露。

        怎么现在全都露出去了。

        正想着，就听见谢璋说道：“所以爱华电视机厂现在一年的纯利润是一千万左右，不过我们两条生产线的钱要还，所以能到手的并没有这么多。我在其中，是拿了六成的股份，当然，加上了彩电后，我有信心今年的纯利润要上一千五百万。另外，我还有一家货物公司，每年的盈利也有几十万。”

        小万：这还是我们厂长吗？

        他这数据可是太实诚了，非但小万惊奇，那边许吉祥也咦了一声看过来。

        谢璋显然也发现自己说太多了，他当然不是显摆自己能挣多少钱，许如意如果想，这些钱根本不是问题。他就是想把什么都告诉许如意，他的委屈

  ，他的得意，他的努力，他的成就。

        当然，这只是一厢情愿，所以他咳嗽一声，愣是总结了一句圆了回来：“所以，我们厂现在蒸蒸日上，我的日子也很好过，这多亏了你当初的帮助。”

        许如意看他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来了，反正是没表现出来，只是说：“真不错，谢厂长，那我等你更好的消息。”

        因为有了这句话，谢璋出门的时候，都觉得心情激动，特别想跳起来！

        他原本担心，许如意早就忘了他这人，可来了就发现，许如意居然记得他，非但如此，还很热心地给他出谋划策，怎么在商场里脱颖而出！最重要的是，最后这句话不就是说，欢迎他下次再来吗？

        谢璋只觉得人生就没比这个更美的事儿了。

        他想着他得赶紧跑趟日本，看看许如意说的卡拉ok是什么东西，他还得尽快弄回来，他们的彩电必须卖得好！争取利润早到1500万，那样，不用年底他就能再来一趟了！

        倒是小万看着他们厂长眼睛发亮，脸色红润，嘴角上扬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猜的大差不差了。

        不过他可不敢问出来，毕竟，连他们厂长都没敢说出来这事儿吧。

        毕竟他们厂长虽然很厉害了，但小万还是觉得，比许厂长还差些。

        不好意思说，也能理解。

        不过他显然低估厂长的兴奋了，等着从楼头拐过去，他拿着钥匙快走了两步去开车，就从后视镜里瞧见他们厂长，就跟得到了满足的小朋友一样，居然使劲儿蹦了两下，不过大概知道这行为不太合适，小万还想再看呢，谢璋已经结束了。

        他拍了拍身上的白衬衫，一本正经地坐进了车里，冲着小万说：“去订飞机票。”

        车就停在了许如意家的后窗，恰好许如意和许吉祥在洗菜准备做饭，自然也就瞧见了，许吉祥一下子乐

        了出来，你不觉得谢厂长挺可爱吗？第一台彩电啊，挺有意义的。”

        许如意怎么会看不出来呢，谢璋大概是在收敛，总是不看她的脸，可有时候也控制不住，一个劲儿的瞧她。

        这种目光她见多了。

        她长得好看，喜欢她的人多了。原先在燎原县，就有供销社的人非要介绍华大的毕业生给她，这两年，燎原总厂规模越来越大，她也到了结婚的年龄，各种有心思的就更多了。

        这个圈子年长的人多，大部分都是要给她介绍的，许如意没这个心思，一般是不见的，不过人家制造各种机会，碰到的也不少。譬如她去开会的时候，来个青年才俊送资料，譬如她参加各种活动的时候，对方身边带个年轻人。

        还有偶尔碰上的，这种少一点。

        他们就这么看她，欣喜地，惊讶地，直愣愣地挪不开地看她。

        许如意本就是大方的性子，她长得好看，人家看她，还不是正常的。更何况，实在是太多了，她也习惯了，早就不在意了。

        所以，谢璋一来，第一个眼神，她就知道他为什么跑这趟。不过谢璋有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一方面是，他即便是抱有目的的来找她，可他是真干事的，他说要引进电视机生产线，在被人截胡这么艰难的情况下，他还是做成了才来，这里面有承压的能力，有东山再起的本事，还有一诺千金的信用，这就不一般。

        另一方面是，他起了这种心思，显然不是这次见面临时起的，那就是上次见面就有了想法，从上次见面到这次已经两年半了，他没有因为时间太长而放弃，也没有因为时间太长而中途来见她，他有的是理由啊，赵光荣抢了他的生产线，他自立门户了，这些都可以当做谈资的，但是，他没有。

        这就是不同之处。

        也许有人喜欢缠缠绵绵的追求，可许如意更欣赏能够沉得住气的不磷不缁。

        她点头跟许吉祥说：“是挺可爱的。”

        不过几个月后，许如意就想收回这句话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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