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临开学的时候，到医院看了下铁蛋，他说了声：“人不作不死呀！”羞愧地用被子盖住脸，再也不出声。

金辉婶陪我走出住院部，眼睛无神地望着我，好像有1肚子话要说。

我扶着她坐在花池的边上。

她的头发已经全部变得花白，红润的脸庞消瘦暗沉，凛冽寒风中，1把鼻涕1把泪地数落着铁蛋的不是……

原来，铁蛋和秀秀偷偷把林蝶从丁书营家接走后，就成了“舅舅”和“妗子”。3人跑到白洋淀1带的农村，以“放鹰”为生，靠着铁蛋的“聪明才智”，十天8天就得手1次。办完他爹的丧事之后，怕再被家里人找到，他们就带着林蝶1猛子扎进太行山区农村，疯狂地行骗赚钱。

“铁蛋哥，咱坑了1家又1家，良心上真有点过意不去。”在县城的1家小旅馆，林蝶坐在铁蛋旁边的沙发扶手上，神情忧郁。

铁蛋抖着2郎腿，半躺在旅馆的沙发上，“林蝶妹妹，没看出来你还是个菩萨心肠。世上的钱不是带汗，就是带血。带汗的，要吃得了苦；带血的，要玩得起胆。既吃不了苦，又玩不起胆的人，只能活该1辈子受穷。”

林蝶摇了摇头，“我可吃不了苦，更受不了穷。”

铁蛋1拍大腿，“这不就是了，你想过好日子，挣不了流汗的钱，就只能挣点带血的钱了。”

秀秀斜躺在床上，嗑着瓜子。“妹妹，都干了这么多笔买卖，还想不透啊，谁活着不是为了能吃香喝辣的，多享几年福？再说，咱们在外边干什么，家里人谁会知道？大把票子往家1拿，任谁都看着眼红羡慕，活气死人呐！现在的人不都这样，有钱是尊神，没钱只能做小鬼。你没经历过热脸贴人冷屁股，人家还嫌你脸上有麻子坑的事吗？”

“不就是受不了这个气，受不了家里的穷，才跑出来干这营生。你们这1说，我心里的结打开了，也是，《3国演义》上不是有出戏，叫周瑜打黄盖，1个愿打，1个愿挨吗？咱女人挣钱享福靠什么，不就靠1个身子、1张脸吗？咱把身子豁出去卖给他，他就要给钱。现在做‘鸡’，1次还从两块涨到了5块，咱这做“鹰”的，不能丢了份，也要跟着涨价，这叫什么来着？噢，等价交换。”林蝶说。

秀秀点了点头，“听人们说，我们现在是商品经济社会了，钱是什么？物质呀，经济基础啊。爱情是什么？精神呀，上层建筑啊。1个叫什么思的说过，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话讲得多在理。”

“妹妹，只有挣足了钱，才能找到1个称心如意的丈夫，才能享受到甜蜜的爱情生活。我跟你哥这几年，享得福都老鼻子去了！”秀秀深情地看看铁蛋。

“姐，真羡慕你，有福气找到我哥这么能干的丈夫。”

铁蛋坐直身子，自豪而又自信地说：“我向我的本事发誓，你姐跟着我，今后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接着话头1转，“妹子，咱们都是庄稼老斗，拳头大的字，也认不了半升，信奉有钱是大爷就行了。什么物质、精神，什么思的，那是识文断字的人信奉的玩意儿。什么良心不良心的，那些把国家银行里的钱搬到自己家里的人，你说有良心吗？可是发家致了富，给东家买米，给西家送面，哪个不说有良心？有些当官的只有收钱才办事，能说有良心吗？可办成事的，哪家不是逢人就夸这些当官的有良心？”

林蝶不住点头，“还真是这样。”

铁蛋激动地扭扭圆滚滚的身子，双手胡噜下冒油的圆脸，“所以我说，人的良心不值钱。邻居天豪大伯常给我们讲命，讲5行。我看良心也分5行，良心属金的，到哪儿都能发光；属木的，到哪儿都站得直直的；属火的，到哪儿都暖乎乎的；属土的，种下什么都能发芽。我们仨人，应该是属水的，随着沟壑，哪儿低往哪流，哪儿有洞往哪钻。至于林蝶，你说你良心上有些过不去，我判断，是池中水，有堤有岸。我和你姐，是天上来水，为了钱，1泻千里！”

林蝶用拳头怼了铁蛋胸口1下，奉承地说：“你有这么好的1张嘴，不当官真是屈才！”

林蝶的同乡路过房间门口，觉得声音非常熟悉，敲了敲门。

林蝶开门1看，是本村1起出来“放鹰”的玉翠，热情迎进屋，介绍了铁蛋和秀秀之后，坐在床上小声说起悄悄话。

铁蛋还算懂人情世故，招呼秀秀，1同走出房间。1个小时后回来，见林蝶已经哭成了泪人。

林蝶哽咽着说：“玉翠刚从老家来，说我娘因为惦念我得了重病，躺在炕上，倒着气，眼巴巴盼着我回去。这几个月和家里断了消息，我也想我娘，想回去看看。咱以3个月为期，还在这儿碰面行吗？”

铁蛋和秀秀有点不舍，可也不好强拦。“那说好，3个月后，在这儿不见不散！”

林蝶走后，俩人过了几天胡吃海塞的快乐日子。

铁蛋醉醺醺地在床上搂着秀秀，开玩笑地说：“媳妇，林蝶1走，断了来钱的路子。这钱真他妈好挣，不挣还有点闲得慌，要不你当回‘鹰’怎么样？”

秀秀1翻身骑在他身上，嘬了1口他肉嘟嘟的脸蛋子，“只要你舍得，我倒无所谓，反正我早成了破鼓，任人槌！”

“我跟你开个玩笑。”

“我可是认真的。你看，我岁数越来越大，眼看着就是残花败柳没本钱了。再说，儿子已经懂事，咱这辈子不修行，也得给儿子留条道，你还真舍得你们家将来断子绝孙呀？这次咱干票大的，就回去养儿子。”

“你1说，倒是这么个理。那咱真得试试？”

“试试！”

“不过，你第1次干，没经验，3个月头上，我连续3天接你，如果没有成功，顺延1个月怎么样？”

“行，就依你！”

铁蛋和秀秀好好缠绵了1夜。

第2天就开始行动，2人在县城附近连走了几个村子，没有发现合意的“兔子”，相互鼓励着继续寻找。

这日，来到小王庄村，落脚在村边1户人家，放出“相亲”的消息。不到半个小时的工夫，招来4家“相亲”的。

铁蛋忧伤地讲述了1个悲情故事，这是他反复使用的1个剧本。只不过，这次把外甥女换成异父异母的妹妹。讲完后，他1边陪着“妹妹”流着眼泪，1边扫视着屋子里坐着的4个来“相亲”的“兔子”。

第1个人，愣愣怔怔介绍了自己和家庭，排除。

第2个人，不但穿着破裤子、破褂子，还不断用脏兮兮的袖口抹着鼻涕，排除。

第3个人，看上去6十多岁，抠抠索索地抽着自己卷的旱烟，又老又没油水，排除。

第4个人，看上去挺精神，说自己叫裘重生，今年4十8岁，开着1家酒作坊。

铁蛋感兴趣地多看了几眼。“你们在屋里和我妹妹谈谈，我去上个茅房。”借故走出屋子，来到院子里和房主攀谈起来，“叔，裘重生这么好的条件，怎么这么大了，都没找到对象呀？”

“裘重生日子好哇。他爹弟兄3个，只有他这么个男丁，最后把所有家产都让他1个人继承下来。这还不算，这小子脑瓜活络，自己还鼓捣了个酒作坊，来钱着呐。就是脾气不好，已经娶了3回老婆，回回都被他打跑了。”

铁蛋1听，暗自高兴，能打跑更好，省得自己偷偷冒着风险来接。假装在茅房走了1下回到屋里。“你们谈得怎么样？”

“妹妹”羞涩地看了1眼“哥哥”，“他们都说对我满意。”

“那，你相中哪1个了？”

“妹妹”偏了1下头，撒娇地说：“全凭哥哥做主。”说不出的风情、温柔和贤惠。

“重生兄弟，你看我妹妹怎么样啊？”

“够风骚，够性感，我喜欢。”

“那，我就把妹妹托付给你吧。”

临出门，铁蛋掏出十块钱塞到房主手里，“叔，借你这块风水宝地，给我妹找到了婆家，这是我的1份心意，请收下。”

房主麻利地接过钱，怪模怪样笑笑。

裘重生家，在村边独门独院，5间砖瓦房宽敞、亮堂，里外透着富足。裘重生1进屋，打开保险柜，拿出1沓钱。“哥，你1个人伺候多病的老人，还把妹子带大，真不容易，这4千块，算做彩礼钱。”

铁蛋和秀秀的眼光，齐刷刷投向保险柜，见里面塞满捆扎好的1沓沓钞票，粗略估计有两万块钱。

秀秀偷偷向铁蛋伸出两个手指头。

铁蛋会意地点了点头。

裘重生不好意思地说：“你们可能已经知道，我这是4婚，本族没什么人，婚礼咱就省了，行吗？”

铁蛋心中窃喜，巴不得知道的人越少越好，1旦逃跑起来更方便，立刻应道：“我妹妹是来过日子的，虚头巴脑的事能省就省。”

“那太好了。咱中午简单吃点，晚上我再好好准备1桌，咱仨喝个痛快。”

“中午饭就不吃了，出来这么多天，我要赶快回西京老家，家里老娘还等钱治病呢。要不是为了多收点彩礼救老娘的命，谁愿意把妹子嫁这么远，像把妹子卖了1样，心里不落忍呀。”说着说着，动了感情，泣不成声。

秀秀到此时，也突然意识到别离，眼眶泛红。

裘重生1见，“哎哟，又不是生死离别，回头想妹妹就随时来吗。”

在门口，秀秀拽着铁蛋的衣服1角，舍不得放手。

裘重生1见，哈哈大笑。“真是兄妹情深呀！”

铁蛋使劲攥了秀秀的手3下，意思是3个月后来接她，故作镇静地说：“妹子，好好和重生过日子吧。”狠着心，头也不回走了。

在大门“咣当当”关上的那1刻，秀秀的命运就开始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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