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自己做错了，心里愧疚，但向骆清玉说服软的话，是绝对不可能的。在血液里，爹遗传给我的只有行为上的道歉。

我决定给她买件衣服。

下班后，主动到招待所找到她，把我千挑万选才买到的，黄底黑道花格上衣递过去。

她打开包装袋的1刹那，兴奋的脸上倏然飘过1丝失望，但很快表现出1副愉快的样子，穿在身上试了试，还在我面前笑着转了几圈。

我看得出来，她这是不满意。

“瑞僖，前天晚上对不起，不该跟你耍小性子。”边说边把衣服脱下来，叠好放在床头。

“是我不好，不该忘了老婆大人的生日。”

“什么生日不生日，打认识那天起，咱俩从不在意。那几天主要是心里烦，科里的大姐更年期，看我做什么都不顺眼，跟个疯子1样，追在屁股后面没完没了地数落。科长也不出面阻止下。”

“我怎么从没听说过女人更年期？村里的女人，1辈子都是安稳本分地过日子。”

“我也是到单位才知道，有的人反应平缓，有的人反应剧烈，与疯子无异。说是度过这个时期，还是和平常人1样。”

“那么可怕？”

“可怕什么？这正说明做女人1辈子多么难！我将来要是疯了，你打算怎么对我？”

我搂着骆清玉坐在床上，“你既然对我那么自信，那就把你的更年期放心交给我，我保证让你平缓度过！”

“嗯，照你这样，我收回我说过的‘后悔’的话。其实，从上班到现在，从没感受到单位领导的哪怕1点关怀，基本上是吹毛求疵，我觉得孤独而又无助。偏赶上和我1同加班的1个同事，为给女朋友过生日，又买鲜花又买巧克力的，心里受了点刺激。这时，你打电话找我，1下子把我的浪漫情怀勾出来。谁想到，是我高估了你的情商。真应了那句话，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我1听这话，断定1场暴风雨已经消散了，唯1在我心中留下痕迹的是那件衣服。骆清玉不喜欢是肯定的，可我渴望她时时穿出来，觉得那是自己的1份爱意。怎么能让她猜到我的心思呢？1下子犯了难。从相识、相知、相爱到现在，我所熟悉的骆清玉，似乎从不花费时间和精力，顾忌、揣度他人的心思和态度，包括我的感受。心纯洁质朴的，如同璞玉浑金1般。

看来只能伺机而动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时刻寻找着时机……

我的大多数同学都来自异地，在历山市举目无亲。晚上、周日闲来无事，相互走动看望成为日常。在陌生、纷杂的日子里，彼此得到1点安慰。

昨天晚上，几个同学在我办公室玩耍时，骆清玉答应了帮梅海强拆洗被子的请求。

这周日1大早，梅海强就把被子送到我的办公室。

看来我和骆清玉出去玩的打算泡汤了。

我在食堂打来早饭。

梅海强吃完，有事走了。

我抱着被子不好乘公交车，只能选择步行到招待所找骆清玉。

她的室友——宛如洋娃娃似的小赵1见到我，故作大惊小怪地说：“哟，瑞僖，没领结婚证就同居，可是犯法的。”

“我可是守法公民，能干这事？是热心帮助同学拆洗被子。”

“哦，原来如此。那，我给你们腾地。”笑着躲开了。

骆清玉又是剪又是拆，紧忙活。

我坐在凳子上插不上手，只能没话找话地东聊西聊。

“看你闲着没事，给你派点活吧。我的皮箱坏了，给收拾收拾，拿出去修修。”

我从她床底下搬出皮箱，把里面的东西，1件件拿出来放在小赵的床上。竟然发现我给他买的上衣，带着原包装压在了箱子底，于是旁敲侧击地问起缘由。

她扑闪着大眼睛，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衣服太土，土得掉渣……如同你这个人1样，衣着打扮品位太差，待人接物情商太低，看事想事眼光太窄，农村人进城后内生的自卑感太强。尤其这低情商，使你参加工作后，新的朋友门可罗雀。”

1听这话，想让她穿上我买的花格上衣的心思，随即烟消云散。苦笑1下，提着皮箱出了门，边走边思考着骆清玉说的这些问题。

把箱子交给街边摊的师傅后，坐在摊前的马扎上继续想……

捋1捋我走过的时光，1直是与贫穷为5。

高中时，同学之间为表示友情，习惯于买糖块交换着吃。我没钱买糖，没法和同学交换友情，何况自己认为亏欠别人友情是1种心理负担，所以就千方百计地躲避、拒绝递过来的糖块。每当这时，同学们便笑称我为“孤家寡人”。

大学时，同学之间为联络感情，会轮流坐庄请客。我没钱请客，没法和同学们联络感情，何况自己更认为亏欠别人感情是1件有失良心的事，所以就故弄玄虚地躲避、拒绝邀请。每当这时，同学们便笑称我为“假命天子”。

我买衣服的标准是，只要便宜，能穿出去就行。吃饭的标准是，只要少花钱，能吃饱就行。接待应酬只要非必要，能躲过去就行。我深知，花的每1分钱，都是从爹娘肋条上扒下来的，带着爹娘的血和汗。

或许正因为这个原因和经历，致使骆清玉对我形成低情商缺朋友、自卑缺格调的印象。

细细琢磨下，我待人接物是有些淡然无所谓，行为处事好像是有点自卑感作怪。直到修箱子的师傅喊声：“箱子修好了。”我才回过神来。

我接过皮箱，把修理的地方里外看1遍，夸赞道：“师傅的手艺真棒！”

师傅满不在乎地说：“做了1辈子鞋匠，现在退休了，在家待得心闷心慌，便找街边摆个摊，图个清净乐呵。”

我仔细观察下师傅，见他苍老的眉宇间透着威严，1言1笑颇有气度。

他把用完的修理工具有次序地摆放进工具箱之后，在上衣兜里掏出1盒烟，抽出1根递给我。

我摆摆手，“谢谢，不会。”

“嗯，不吸烟好，吸烟有害健康。”师傅爽朗地说。

见到陌生人递上1支烟，这是人们乐于采用的1种打招呼聊天方式，看来，师傅这是有意要和我闲聊1会儿。有关情商、品味问题正在困扰着我，于是乘机提了出来：“师傅，你知道人的情商是怎么回事吗？”

师傅吸口烟，平静地说：“我现在整天泡在情商里。”

万没想到师傅会这样回答我，“啊！”大张着嘴愣愣地看着师傅。

师傅被我的夸张表情逗乐了，“嘿嘿”几声后，说：“我在当国营东升鞋厂厂长时，亲朋好友，以及厂里的职工总在我身前身后夸赞我情商高，可如今我才退休3年，人人见了，包括我的老婆孩子，都说我：不会赞美人，不会照顾人，不会尊重人，不会容人、让人、用人……讲1大堆我缺情商的话。可我为人处世还是原来的风格呀，只是身份不再是厂长了而已。”

我明知故问，“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差？”

师傅抽口烟，苦笑1下，“我对此进行了认真反思，思来想去明白了，情商这东西就是1帮子人在房间里造出来的1个学说，正如这地上摆着的鞋，有心人为大批量推销出去，就人为地定了几个尺码、样式、颜色，然后供人们来选择。其实，穿着合适不合适，舒服不舒服，只有穿鞋的人知道，至于美观不美观，全凭穿鞋人的自我感觉。”

“能在做鞋、修鞋中做出、修出情商来，你这经历真不简单！”我适时奉承1句。

师傅的脸上没有1丝得意，反而呈现出几分苍凉。“如果专家学者们真要把人的1些情绪表现组合成1个情商术语，我不反对，但我认为情商是随着每1个人的心情、经历、地位变化而不规则波动着的，只能有原则上的概述，不可有同1的具体标准模型。靠1个时段的表现来定义1个人的情商高低，是大错特错的！……”越说越激动。

我见机转移了话题，“人们说起人的情商，就少不了要提到人的品味，你怎么看这品味？”

师傅把抽剩下的烟头摁灭在地上，思考下说：“我认为品味是别人对你的感觉评价，就是你让别人看上去比较高大，你穿戴使用的东西让人觉得新奇。其实，这和你的身份地位有关，和他人的欣赏视角有关。我当厂长时，经常西装革履、前呼后拥进出高档饭店，那时有人会说我没品味吗？现在，我整天躲清静在街边脏兮兮修鞋、修箱子，这时还能有几个人说我有品味？”

火车站的大钟敲响了，我抬起手腕看下表已是中午十2点，站起身，提上皮箱，和师傅告辞。

1路上，反复思考着师傅说的话，有点似是而非，更有点似懂非懂，品味、情商问题成了我耿耿于怀的1块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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