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县宾馆吃饭的路上，任道主动坐到我的车上，猛拍了1顿马屁后，说：“分管农业的姜如副县长，开了1上午会，答应中午陪着吃饭。”

“我知道领导们忙，来日方长，不需要刻意陪我。”

“那可不行，你第1次来，基本礼数不能缺。”

餐厅里，县局的3位副局长，还有办公室主任，已经在恭候。1见到我，纷纷握手致意。

我在餐桌前刚刚坐定，姜如帅气十足地带着1阵风进来，紧紧握住我的手。“郑科长，咱可不陌生，我在振头镇当书记时，陪你看过企业，当时给予的指导和政策支持，至今铭记在心。”

任道走到我身边介绍，“现在领导不是科长了，升任我的顶头上司——局长。”

任道精心隐去了“副”字。

我当下纠正，“是副局长。”

“噢，郑局长，别见怪，叫科长顺嘴了。”姜如面红心诚地给我致歉。

“这样更显亲切。”我说。

“电话里只说，市农业局的郑局长，哪想到是你呀？”姜如说着，帮我整理下桌上的餐具，端起茶杯递到我手里，抬头喊站在门口的秘书：“接下来的3场酒都不去了，我要和郑科长1醉方休！”在我面前，他把热情和豪爽暴露无遗。

我知趣地闭住嘴巴，承受着这1切。凭多年和丰乐人打交道的经验，此时多说无用。

姜如在我身边坐好，没等热菜上来，就端起酒杯，“丰乐县的口号是，喝酒就是工作，工作就是喝酒，所有心意，都在酒中。郑科长，干！”1大茶杯酒，1口闷下去。

卢飞瞪直了眼，好像从没目睹过丰乐县人如此豪爽喝酒。我却习以为常，端起茶杯，抿了1大口后放下。

任道走到我身边，把酒端起来，“郑局长，我们县长喝1大杯，你只抿这么1点，可不公平呀？”

没等我开口，姜如大手1挥，“你回座位去，你们不了解郑科长，这可是位重义气，有魄力的领导，但酒真不行。”

热菜全部上桌，酒也过了3巡，话题扯到合作社上。

姜如痛苦地左手攥起拳头，支撑住下巴，“县政府初步形成意见，宁可受批评挨板子，也不再支持推动本县合作社建设。”

“怎么做出这种逆改革而动的决定？”我感到吃惊。

“形势所迫，不得已为之。有两个合作社通过向社会高息筹资，半年不到，红红火火成长起来。还有1个合作社组织会员土地入股，规模化经营，去年也搞得风生水起。”

卢飞没有看清楚当前情势，竟大喜过望地插嘴说：“通过资金、土地入股经营，按股分红，发展壮大，正是我支持而又在探索的合作社创新模式，这么好的典型，你们怎么不上报？该好好宣传推广1下。”

姜如没有理会卢飞，继续说：“没想到，最近3个合作社相继出事，1个董事长卷着筹资款跑了，1个用筹资款搞投资血本无归。土地合作社，因为采购的蔬菜种子有问题，几乎绝收，亏得1塌糊涂。3个合作社，几百人，天天堵着政府大门讨要股金、赔偿。你们今天没撞上，实属万幸。”

“老百姓真是不讲理，拿高利息、高分红时，躲政府远远的，有了损失就堵政府，1帮子刁民。”卢飞面爆怒色。

姜如不屑地盯卢飞1眼，自顾自地说：“政府拿出那么多人力物力，支持来支持去，终了给自己制造出1堆社会隐患，何苦呢？就像成立公司1样，农民有意愿，自发组织好了，政府要完全退出来。”

卢飞皱着眉头，发起急来，“要是这样，你们能完成我下达的年度指标吗？年底考核排队，你这先进县掉到队尾，后果可要自负。”

姜如忍无可忍，提高嗓门，“我宁可不当先进也要稳定！头上的乌纱帽，任你处置！”

气氛1下子凝固。

我问任道：“你们组织推动合作社之前，没有认真读1下《合作社法》吗？”

任道摇摇头，“读了1遍，太专业，太深奥，弄不明白。偷懒走了捷径，按市里的号召推，结果推成这样，后悔死人。”

“《合作社法》是工作的立足点、切入点，更是1把工作尺子。在尺子之内，可以自由发挥，开拓创新。超出尺子，哪怕1厘米，说轻点是冒进，稍重1些，是乱作为、滥作为，要负法纪责任。”我说。

1桌子人，大眼瞪小眼看着我。

我喝口茶，继续说：“合作社法里面设了两条硬杠杠，1个是法律规定的合作社活动，只限于成员之间。2是授权的经营范围，只限农业资料、农产品和农业生产经营。资金合作，还有土地入股，已经超出合作社法规范之外，不是吗？”

卢飞不服气，“国外的合作社，大都涉及资金、土地股份合作，并以此为合作社的收益点、增长点，我们为什么不能推动探索？”

我看向卢飞，“法无授权，不可为，道理很简单。”随后，抬起胳膊，伸出食指，沿着桌子划1圈，“你们呀，真是1帮糊涂和尚，给政府、给农民念了1场歪经！”

任道神经紧绷起来。

我看任道1眼，故作轻松地说：“我也是1知半解和大家探讨，别搞那么紧张，来，喝酒！”

在座的人齐齐端杯，1饮而尽。

我放下茶杯，看向姜如，“姜县长，大力发展合作社，是国家的1项重大决策。县政府在当前完全放手，恐怕是个政治问题，不能因噎废食啊！该清理整顿的清理整顿，该发展的还要大力推动发展。我上午简单转了转，薯业合作社发展势头良好，看着也有很大空间，他们的经验值得总结推广……”我概括讲了薯业合作社的做法、经验。

姜如点点头，“薯业合作社，在组织农民，培育特色乡村产业，增加周边农民收入上，确实发挥着不可替代作用。政府不是不想推动农民专业合作社工作，主要是被当前问题吓住了，被如何发展困住了。没想到身边就有鲜活的事例，成功的道路。”

我1看，这个扣要解开，趁热打铁，“合作社涉及社员的共同利益，加强监管和引导，是政府的职责所在。如果把合作社比喻成1匹骏马，加强制度规范，给马系上缰绳；强化典型示范，给马配上鞍镫；注重政策引导，把人扶上马；再抓好教育培训，送1程。政府积极做到系上缰、配上鞍、扶上马、送1程，合作社成为振兴农业农村，带动农民共同富裕，还不是指日可待？”

姜如站起来，激动地抓住我的手，“总算盼到个明白人，1语解千愁。我代表县政府向你保证，合作社工作，继续在全市争先创优。”

卢飞听得目瞪口呆。

站起来共同举杯敬酒之后，我安生坐在椅子上，对自己的出色讲解能力，感到出乎意料。仅转了半天，就有这样的感悟，好像这些话早储存在脑海里，随用随掏出来。细想1下，这种分析、把握、概括能力，还是得益于决策咨询委员会那段刻骨铭心的经历。经历真是财富，而且是1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贵财富。

卢飞在回单位的车上，倚躺住靠背，假醉假寐，来时的气势彻底散掉。

司机惊奇地问我：“郑局长，我陪其他局领导多次到丰乐县，从没见过像对你这样的热情和尊重，为什么？”

“没什么，说该说的话，做该做的事，相互体谅和理解，大概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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